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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趙客縵胡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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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行素仿佛一直在看著斟酒的靈瓏,不掩驚艷之色,聞言眉梢微動,“下官留了什麽?”

聰明人何必在他眼皮底下故作愚魯?

白慕熙道:“柳大人才思敏捷,在試卷上留了一篇藏頭文字,那第一行字,想必不用孤提醒。”

清酒滾入酒觴之中的水聲止歇了,柳行素擡起頭,溫言而笑:“殿下艷福真好。”

被一個清秀俊美的男子這麽盯著,語意又有誇讚,靈瓏禁不住便微微臉紅了。

白慕熙蹙眉,“靈瓏,你下去。”

“諾。”

衣履翩躚的美人緩步而去,珠簾相擊,宛如一縷繞指弦音。

柳行素淡淡道:“下官記得,寫的應當是,‘求一功名耳,何以不允’。”見白慕熙的臉色沈靜,她松了一口氣,俯身道,“下官是鄉野出身,自然會妄想一朝得登龍門,如此粗鄙之人,教殿下見笑了。”

白慕熙輕啜清酒,“柳大人,你要的,孤可以給你。”

柳行素起身,稍稍側目,若是她不明白白慕熙的用意,也枉做了文章,登入天子堂下。這人是太子不假,可皇帝陛下膝下並非只有他一個兒子,那病秧子和遠放的兒子眼下雖構不成威脅,但皇帝對他這個太子在政見上多有齟齬,已漸漸對這個太子有了些不滿之處。

但柳行素以為,聰明的太子應該懂得如何在是非之秋迎合皇帝,而不是拉攏門客,在朝中公然伸手,如此愚蠢行徑,只會引來皇帝更加不滿。

她稍稍擡頭,“殿下,下官已是朝廷命官,雖區區四品,忝列廟堂,但畢竟是為生民謀福祉,下官要的‘求一功名’,已經得到了,下官的事,請殿下莫要費心。”

她眼波清湛,猶若澄溪碧水,望著誰時,那藏掖不住的真誠而溫柔,仿佛微風拂過襟袖一般的舒暢。

白慕熙的眉宇微微一蹙。

他道:“孤本以為,柳大人留下那句話,是有滔天之志,是孤錯看了。”

他拂袖起身,淡紫的明月錦隱約華麗的暗紋,有些晃眼。

還是記憶裏的流水出姿的模樣,他人在官場,是大周儲君,可偏偏不染這利祿氣,柳行素暗暗垂下眼波,飛快地掩蓋住了一絲異樣。

既然太子殿下對她失望了,那麽也好,她走出凝翠樓,只見牽馬的小廝正在餵馬吃草,她笑了笑,打個招呼:“小春。”

“大人?”對方眼睛一亮,“那太子殿下沒對你做什麽吧?”

前腳剛走的太子殿下一只腳方踏上馬車的軒木,聞言身姿微頓,柳行素留意到了,幹幹地敲了一下他的頭,“哪有的事,殿下乃我大周的仁德儲君,不許非議殿下。”

小春才十六歲,懵懵懂懂一個半大孩子,凡事都以柳行素馬首是瞻,她臉色一沈,他便嚇怕了,縮了縮脖頸,小聲道:“輕舟師伯來了,讓我來接你的。”

遠處,太子的車駕已經離開了,柳行素嘆氣,“師兄大約是來揍我的。”

新府邸已經建好了,柳行素大步流星地跨入裏院,只見一襲白衣的沈輕舟抱著長劍倚在朱紅廊下,風神秀逸,一身結著落拓江湖氣,劍眉入鬢,雙目雙星,他彌漫殺氣時令人望而退卻,此時卻正懶散地半瞇著,見到柳行素,長劍出鞘。

只見寒光一閃,那劍尖離大步而來的柳行素只剩下寸餘。

柳行素幹幹一笑,“師兄,大老遠前來,是來追殺小弟的?”

沈輕舟撤劍,繼續懶散地瞇眼,“你也太膽大了,要調查六年前的卷宗,何用親自入朝。師父說過,我門一輩人,但有涉足朝局者,絕無全身而退的可能。”

柳行素瞇眼,“唯有坐上秘書監的位置,我才有機會。”

又是熟悉的神情,每回她如此,沈輕舟便知事已不可違,她一貫是如此倔脾氣,何況,滅族之仇裝在心底,對她一個女子而言,太過於沈重了,誰人知道她笑靨底下是怎樣的崢嶸鋒利。

但是,“徽兒呢,那是你兒子,你假扮男人是欺君之罪,一旦事情捅破,你和徽兒都難逃一死。”

柳行素的眸瞬間晦暗,她的指甲撫過那截朱紅的廊柱,卻鎮定地道:“不能讓徽兒,被任何人發現。師兄,只要你不說,沒有人會知道。”

“那白慕熙——”

“他更不能。”

說罷,柳行素轉過身,仿佛是要將什麽拋卻,她展顏道,“師兄,你難得來一趟上京,不能叫你空手而歸,我看上京城的廚子不錯,我帶你去飽腹一頓。”

除了凝翠樓外,柳行素府邸外一裏之地有個天香樓,倒也是文人雅士常聚會之所,柳行素在二樓包了一個雅間,依照沈輕舟的口味叫了八道小菜,沈輕舟抱著劍望樓下,皺眉不言不語。

柳行素知道他不悅,但沒說話,直到沈輕舟自己忍不住了,“行素,徽兒才五歲,他不能沒爹沒娘,賀蘭山雖然好,師父和師兄弟也都疼愛他,但畢竟不是親生父母,徽兒每晚都哭著要娘,我們都看著不忍。”

“那小子會哭著要娘?”柳行素仿佛聽到了一個笑話。

但笑了不久,她卻又靜了下來,“我沒有辦法,殺父之仇,我不能不報,徽兒他會理解我。”說罷,柳行素從容不迫地擡起頭與他對視,“如果你覺得徽兒非要父母不可,我可以將他送給白慕熙。”

沈輕舟抿了抿唇。

那還是算了,徽兒是他看著長大的心頭肉,送給誰都舍不得,何況是那個無所作為的便宜爹。

精致的菜肴被端上飯桌,沈輕舟已經無暇顧及這些煩心事了,上京畢竟是國都,沈輕舟自幼在賀蘭山長大,後來又流浪西北,還是第一次感受到上京的繁華,煙柳畫橋,譬如人間仙境,連這裏的佳肴,也不是凡品。

沈輕舟嘗了幾口蝦仁,忽道:“行素,你在上京住過些時日,有福。”

他這個師兄只要一有吃的,就會滿嘴胡言亂語,柳行素綻開了薄唇,並不怎麽搭理。

本打算安靜地用完這頓,不料底下忽然傳來一陣喧鬧之音,沈輕舟素來警覺,一只手已經握住了劍柄,柳行素摁住他的肩,踱到紅欄邊覷發生了何事。

只見一名衣著華貴的登徒子拉扯著鵝黃衣衫的妙齡女子大聲嚷嚷。

他手底下的人個個手持狼牙大棒,街衢的人都嚇得面如土色,少女驚恐地掙紮,身後老父也用力拽著女兒的手,但那登徒子擡腳踢在老父的肚子上,老人跌跌撞撞倒在地上。

“爹爹!”少女要看老父的傷勢,但被身後的人緊緊拽著衣袖,她恐慌地擡頭,“你,你要做什麽?”

登徒子哈哈一笑,“小美人,你爹欠了我十兩白銀,他既然還不起,自然該拿你抵債!”

“胡說!胡說啊……”老人捂著肚子,臉色通紅,滿臉悲苦滄桑,手指顫巍巍地指著登徒子。

原來是欠債還錢的事,看熱鬧的人一來不敢與這橫行上京朱雀一街的惡霸動手,二來也並不覺得欠債還錢有何不妥,只且看著,品頭論足一番,即便有惻隱之心,此時也沒有人往前挪動一步。

憑欄俯瞰的柳行素鳳眸微斂,指腹摸到手裏酒觴的鳥獸花紋,有些咯手。

登徒子將少女拉入懷中,不顧老父在場,要登場輕薄少女,他邪邪地咧開一口黃牙笑著,嘴唇緩慢地湊了過來,少女直躲,但橫豎是躲不過,絕望地淚落如珠,卻只能只能屈辱地忍受。

聽到動靜的沈輕舟提劍而來,柳行素摁住他的肩,“師兄,事不關己。”

“行素,我輩中人怎能容許此事發生在眼皮底下而無所作為,你那達官顯貴的一套在我這裏,是最不可理喻之事!”沈輕舟最恨人恃強淩弱欺男霸女,怒火中燒,提著劍從二樓俯沖而下。

“師兄!”沈輕舟是一等的劍客,柳行素三腳貓的拳腳攔他不住,只能眼看著沈輕舟沖入人潮之中。

那登徒子方才一親香澤,轉眼二樓如蒼鷹撲騰而下一個人影,嚇得他急忙拉著少女後退,見來人手中長劍鋒利,寒光畢現,嚇得直招呼,“來、來人!給、給本公子,上!”

他手底下的十幾個打手一擁而上,少女眼波盈盈含水,被輕薄之後羞憤欲死,難堪地望著救命恩人,只見他的長劍矯若游龍,在一片狼牙大棒之間穿梭,不時便傳來男人的慘叫,她本來絕望,此時又不禁為這個出手相助的俠士萌出了希冀。

“爹爹。”老父已經爬了起來,再度牽住了女兒的手。

登徒子一見美人被人拽住了,氣憤地要提腳踹在老父胸口,沈輕舟一柄長劍穿來,銳不可當,登徒子直接腳踝處一陣劇痛,他“哎喲”慘叫一聲,登時跌倒在地。

“你、你敢動你天王老子!”

腳踝骨處血湧如註,他捂著腿慘叫不止,身後還沒打趴的下屬飛快趕來,“公子!公子!”

“疼,哎喲,疼死老子了!”

一人扶著登徒子,直喊道,“快擡轎子來!”

幾分慌慌張張地要送登徒子趕緊離開是非之地,另一方沈輕舟已經扶起了老父和少女,少女眼眶濕紅,楚楚可憐地看著他,“公子,你為了我們得罪了這裏的一方惡霸了。”

柳行素從天香樓的大門出來,越過一眾看好戲的百姓,走入場中,“師兄,你太沖動了,你可知方才那人是誰?”

“我管他是誰!天子腳下尚有惡霸逞兇,是什麽道理?”

沈輕舟的豪言壯語讓人肅然起敬,少女又羞又敬,老父拉著她的手向沈輕舟拜了下來,“俠士,那人是中書令的外甥,仗著家中權勢橫行霸道,開春時各地遭逢旱災,老朽無能,帶著女兒前來投奔親戚,但上京城的親戚發了財不認人,將老朽和女兒棍棒打了出去。那梁惡霸見我女兒生得標致起了歹心,便要借我十兩銀子,老朽看出他不懷好意,不願接,他便硬塞於我,並要硬搶我女兒。今日若非俠士拔刀相助,老朽和女兒恐怕性命不保!”

“多謝大俠!”少女趕緊拜倒磕頭。

沈輕舟將人扶起來,回望了一眼柳行素,只見她擁著不染塵垢的雪衣,安靜地立在人潮中,神色寡淡,便臉色一沈,轉頭來將腰間的一包碎銀遞上,道,“我手中有些碎銀,你們拿去盤桓幾日,還是早些離開是非之地,回頭找處地方安頓吧。”

“多謝俠士!”老父上來接了銀子,少女攙著他往人群外走了去,她回過眸來靜靜地看了眼沈輕舟,臉頰到耳根都泛出了淡淡的蜜粉。

父女二人已經離去,柳行素搖頭無奈,“師兄。”

“你的那一套就不必說了。”沈輕舟今日對柳行素有些失望,在賀蘭山她遠不是這樣,他們師兄弟幾人相親相愛,到底什麽時候她竟變得如此冷漠,看著別人陷入危局竟不管不問?

“師兄,這是上京,不是西北。”柳行素目光澹然。

當年,她也是,遇上惡霸欺淩,被過路之人所救。

她還記得那個少年踏出馬車時,那一雙修長白凈的手,冷漠而溫涼的雙目,清貴奪目,如星光一般明粲,柳行素才豆蔻年華之時,就知道什麽是,一見傾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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